“许应,等我休假结束,以后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聊天了。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?”唐恣嘉不希望因为自己让无辜的许应不开心,但又不敢让他误会。“我是说,有没有什么你憋在心里无处倾诉的事。我都会听。我会保密的。以前遇到那些陌生人的恶意的时候,很难受吗?有没有找过咨询师?我怕你总是放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。”
这些当然不是许应喜欢去想起的。但在这时候,任何一个话题都好,让许应可以转移自己注意力,把夏夜的惆怅悄悄挥发进黑暗。
“现在还好……被攻击嘛当然会难受,但客观上我也理解,我只是一个偶然的、倒霉的靶子,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。看过新闻联播的人都知道,制造外在假想敌是任何组织转移群体内部矛盾的惯用手段。粉丝在微博上待久了,就会被二元对立的思想同化。他们粉谁骂谁,往往并不是自己真有那么强烈的好恶情绪,只是为了把自己划入某一个群体、得到藏身从属于庞大群体的归属感和安全感。甚至他们去‘冲’什么,发泄的可能也是自己没有留意过的生活压力而已。”许应甚至笑了一下,虽然对方看不见。“你知道粉丝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,即使他们是所谓的‘活粉’,说出话来其实跟僵尸也没有区别。他们复制着千篇一律的话术,说着紧跟潮流的网络用语。你仔细去看,可能都找不到真正属于他们自己个人的、有灵魂的语言。他们归附、效忠、借用一种力量,但也是一种放弃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去交换的力量。当他们甚至不是完整的人,我跟行尸走肉又能较真什么呢。”
唐恣嘉知道,这是许应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的话。任何道理并不能消弭他受到过的真实的伤害。但无法否认,许应只能这样自我开解去坚强起来。
许应很轻地叹气。“你问我有没有什么无处倾诉的事……有吧。其实疫情前青云找过我改明老师的书,但是那时候我实在被上一部戏骂得怕了,就拒掉了,还在媒体面前说他们没约过我。”公开撒谎始终都让许应内疚,“有机会我是想跟明老师道歉的。”
“拒绝邀约也是你的权利。”这种事算什么?别人或许根本不会挂心,可能当事作家自己都不记得了。
“是啊。”许应咽了一下,看向旧纱窗外、今晚因为停电而多暗几分的夜。天空是不明朗的花灰色。空气潮湿粘稠,流动缓慢,令人呼吸都滞重。“我后来也会想,如果我接下那次的工作,就可能像雪丞一样,打出翻身仗。但现实永远没有如果,我不是能顶住压力更进一步的人。我的平庸……我的上限就是自己的性格注定的,甚至和能力没有多大关系。”他的病也是,邻居家打骂孩子的动静都叫他坐立难安。许应如今到了脚下这一方境地,不论好或坏,全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。
唐恣嘉想说你不平庸,但他也知道这样的话讲出来多没意思。
“许应。”
“嗯。”
“每个人有自己的性格,也有自己的缺陷。那不是坏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没有如果,现实没有如果。但有所求的人,又会瞻前顾后去忧心任何一个如果。在最后的这个夜晚,唐恣嘉仍然无法问出,如果你想起前世曾经决心与我分手,今生还会再走近我吗。
“许老师,我看到网上有人说,破镜重圆只有三种可能,根本没破,根本没镜,根本没圆。如果是你写这个题材,你会写哪一种?”